看科塔萨尔需要平静下来,否则看不进他所写的琐屑日常和那些只有小小趣味的变形。有篇书评写道,科塔萨尔先是设置好一个上面放着小球的天平,紧接着,这个小球开始左右摆动,牵动起读者的心弦。这个比喻很精妙,在现实世界中,天平上的小球即便是掉下去了,也不会给人太多震撼。但是如果把天平世界当作一个巨大的天体,发挥一下想象力,那么这种牵动又会有巨大的力量。读科塔萨尔的乐趣就在于,读者跟随他的描述,多视角的指引,搭起一个有现实也有想象成分的积木,随着积木的连锁反应,这个微观世界开始运转起来,在平衡点失去的一刻,积木崩塌了,故事也就结束了。《南方高速》里面突然加速分离的塞车场景,《会合》里面在一系列死亡后的宁静,《正午的海岛》里面坠毁散落的飞机,无不是这样的道理。沙盒世界里面什么不能发生呢?
在这里没有什么残忍的故事,荒谬性是通过偶然事件表现的,更何况几乎所有故事里面都有温情的面包屑。科塔萨尔在访谈中说要给读者自我阐释的机会,这就是说,读者对于内容的解读完成了创作的后半部分——和不同的个人阅读体验结合,补全了那些留下的叙述空白。《病人的健康》最后姑妈是否确认了小儿子的死讯呢?这不重要,因为她已经合上了双眼。
即便是战场叙事,也没有淋漓的鲜血和痛苦的嘶喊,敌人是若隐若现的,甚至没有一个冲突的正面镜头,仿佛死亡和受伤不过是沼泽地对人类的吞噬和惩罚。遮掩的丛林本是危险之地,但是不断变换的视角和一路的脚步让逃亡看起来像是一次探索之旅。在流干最后一滴血之前,人竟然始终是恬静的无声的,就连埋葬也是一样。诸如此类的不合理在阅读的时候非但没觉得突兀,反而增加了不少趣味。这不得不说是科塔萨尔的神奇,他把死亡写成了一次尽管危险但是仍然是安宁的旅行。
我喜欢他的写作,还有一些私人的原因。读的时候觉得这些零星的人生片段是一次对未来自我可能性的预览,也是一次对他人过去的片段,作文www.yuananren.com间杂幻想的回溯。一生会遇到很多人,和每个人只要度过一段不可替代的快乐时光即可,至于分离,那不过是对下一次不期而遇的无声约定。不用挽留,哪怕是明天是世界末日也不用为离别而伤心。送别的折柳,不仅仅是惜别,更是祝愿。昨天和朋友聊到,友情有无限的包容性,很不同的人,哪怕是无非相互理解的人,也能借助缘分和际遇结下持续一生的真挚友情。但是爱情却充满侵犯,总是妄图去改变别人,总是幻想主动去做就能达成不可能之事,总是觊觎成为某一种唯一。事实上,没有一件是真的,激烈的最后是熄灭。为此才会有一种折衷的做法,用婚姻延续爱情,用松树脂困住昆虫,变成一块珍稀的琥珀。这就是永恒了吗?
或许正是日常生活的困顿和无趣,让我们遇到科塔萨尔的时候无比欣喜,通过他的文字重新发掘想象力,重拾对生活中的可能性的信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