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美尔作为社会学家成名,但其理论底色是哲学,尤其是形而上古典哲学。
叔本华将幸福和痛苦的感受都打包作为一个整体,处理叔本华式生命感觉需要形而上学的修养,需要神秘主义和东方宗教悟性,还需要极强的自持。所以叔本华并不是一个受欢迎的哲学家,越至后现代,越受冷落。
尼采是解构的先驱,也是心理学达人。在他和他的信徒那里,永恒的意义不及瞬间之欢愉。他和叔本华之间隔着一个达尔文,叔本华主张抑制,尼采主张超越。超越的本质就是进化,每一个阶段都要胜过前一个阶段,要更大、更快、更强。尼采是达尔文和古希腊奥林匹克精神的诗性宣传家,他的语言甚至更加简洁煽动:超人。

所以在由消费和技术主导的当代,尼采火得一塌糊涂。文科类课程、讲座、书籍,不论哪个具体学科,几乎言必及尼采。尼采是一个现代性桥梁,一头连着在叔本华和黑格尔那犹存的古典整体气象,一头连着被心理学和语言学解构的后现代碎片,跨过他时,人易产生一种错觉,似乎跨过了落后、愚昧、被动、原始,同时迈入先进、快乐、潇洒、强大。
三年前我接受了尼采的一针鸡血——“快乐的科学是什么?做自己!”典型尼采。
碎片胜过整体,鼓动胜过推敲,激情(乐观)胜过痛苦(悲观),前进胜过反思。这对于深陷危机的人很适用,正如对一百多年前德法战争中被动的德国适用,又如对一百年前落后的中国适用,那时候国内文人将尼采捧至李白的高度。
但在如今各种狂飙突进的发展论里,在世界范围内针尖对麦芒的紧张关系中,在加速产生的生态危机里,是不是应该重估尼采的影响?
尼采说上帝已死,因为他要颠覆与理性和形而上学捆绑至深的宗教内驱精神。但他能带人去哪呢?二战中民族主义乃至法西斯的兴起与他关联不浅,当今宏观社会冲突和私人关系紧张仿佛也有他的幽灵盘桓。尼采不提供终极意义,作文www.yuananren.com他热衷吹响号角:来呀!比强更强,比恶更恶,比新更新,比快更快呀!
做自己是否让人快乐?一味向前是否让人满足?过度发展是否带来幸福?是否存在一个更广阔、更客观,更温和、更慈悲的意义?如果存在,它在哪,如何获得?如果不存在,那么人是否会在越来越复杂的手段和结构序列中,在越来越错综复杂的关系中被迅速乃至彻底地异化?如果一方面失去对永恒(甚至长期)的信念,失去对目标一览无余的信心,一方面又被迫着眼于每一个当下环节、每一个暂时步骤、每一个微小利益。人就不得不在疲于奔命的状态下落入虚空,眼看着撕、买、斗取代思、忍、爱而成为时代的主旋律,眼看着生命消耗而并不快乐。就像尼采本人最后疯了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