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家在《风声》获得华语文学奖的演讲中说:作家有三种写作方法:用头发写,用心写和用大脑写。他说《风声》是用大脑写的,因为这不是一个用心写作的年代。
然而事实上又没有一个人肯说自己的东西是不用心写的,不用心就不会提笔。笔不是用手提起来的而是用心。但心本身又是不会写作的,写作是一门手艺,和农民种地一样,没有脑子,不懂农业也种不好。身处一个互联网让人人都可能成为书写者的时代,人们乐于把自己想象成英雄,事无巨细地推销他们阿猫阿狗的日常。你听得到人类匆忙的脚步,却听不到真正“悸动”的心跳?你看得见生活的五彩斑斓,却不能体悟美的本真。
麦家说自己是一个悲观主义者,害怕黑暗,残暴的人性,又渴求去揭露。他说自己是一个乡野孩子,从小就怕黑,做的梦都是黑夜里的事儿,从来没有梦见过白天。11岁那年,一觉醒来麦家瞎了,经过长达半年的中西医治疗,视力也只恢复到0.3。他说是自己梦里的那一道黑光,把他的一只眼睛刺瞎了,从此后尽管不知道想说什么,但就是想表达。这或许就是他在该书的扉页上说:经历过大孤独、大绝望的人,才会懂得《风声》带给你的大坚韧和大智慧的缘由吧。
《风声》里的大绝望,起因是1941年的中国乃至世界是一个令人绝望的时间点,二战局势未明,人类处于硝烟不绝的乱世,从小说环境看,美丽的裘庄更是人间地狱。当时的中国,东北由伪满洲国,东南有汪精卫的南京政府。另有两个政党:一个在西南以蒋介石为代表的重庆国民党政府,一个在西北是以mao主席为代表的延安gong产党政府。双方在抗日反伪上,实施联合阵线,但又经常貌合神离,互相拆台。复杂的政治势力使巨大的中国变得混乱不堪,民不聊生。《风声》就在这样的大绝望里让我们看到了主人公的大孤独。

全书分为了三部分:东风、西风、静风。作者分别通过不同视角,不同主人公的叙述,讲述一个相同的故事。
东风中,人人在找鬼,搞鬼,恶对恶,狗咬狗,栽赃、暗算、厮杀中,人性泯灭,兽性大发。而真正的“老鬼”李宁玉身负重任,却身陷囹圄,内无帮手,外无接应,似乎只能忍辱负重,坐以待毙。眼看大限将至,她只能以命相搏,绝地反击,最后总算不辱使命,用一个“唯美”的结局,让“老鬼”死得其所。套用今天年轻人的时尚,整部东风有点儿像高级版的桌游。玩家通常分为好人和杀手两大阵营,杀手知道互相的身份,而好人只能靠桌面玩家的发言进行推理谁是杀手,这在很大程度上会造成误杀自己人。这个游戏比较考验逻辑和演技,凶手可以反串好人,可以装疯卖傻,可以借刀杀好人。最后好人都死光了,杀手才算真赢。
裘庄里被关押的人包括肥原,王田香,二太太“老汉”都是玩家,李宁玉和后来被策反的顾小梦是怀有特殊任务的杀手。但游戏的过程中,读者不知孰是孰非,结果也只能等最后被交代。而下部西风,一上来就把上部的逻辑性全部推翻。可以说下部是反逻辑的,情节反转的。随着上部的逻辑被推翻,叙事也更深入,将整个故事推入了一种不可知的恐惧中,真相的缝隙里原来藏着不可测的人心深渊,加上当事人顾小梦“仿史实”般的叙述口吻,更无形中加深了人们对“真相”的认同,和对历史事实的“确定”。
西风中,人们认知中的“老鬼”,不再是那个一脸严肃,不苟言笑的军机处译电科李科长,而是随时撒泼,大哭大喊的同时,还能使用小伎俩的“鬼马女人”;是那个就算身处绝境,也会冷静的审时度势,化危机为有利的”伟男子”。人们常说同行相轻,其实当你真正出色到极致时,最欣赏最敬重你的恰恰是同行。顾小梦说自己最后能帮李宁玉也有一种成人之美的心里,她已经独自走完了前99步,如果能帮她走完最后一步,这世上就多了一个传奇。
静风——通俗说就是无风,当然有空气流动自然有风,只是当空气流动小到一定程度人们感觉不到而已。人的直觉有限,很多东西看不见也听不到,更感受不到,但它就潜伏在我们身边,甚至比那些有目共睹的东西还要影响我们的身心。这部静风被称为外部。是想表明有关东风和西风的故事已经结束,最后的话跟前两部故事无关。跟什么有关呢?似乎跟什么都有关,杂七杂八的像生活,什么事儿都有,就是没有连贯的故事和主题,只是一个个孤立的人和不可测的人心。
正像有人说,故事是小说的阳面儿,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就是生活的阴暗面儿。就如东风引发了西风,李宁玉家人对故事的“唯美地”解读,逼迫顾小梦说出这段历史的真实性一样。这段对顾小梦而言,并无任何瑕疵,甚至是光彩夺目的历史,她为何要竭力不让它们见天日。或许生活中的有些人一辈子都在试图忘掉一些事情,光荣好似与她无关,然而耻辱却是终生的硬伤。
追问事实的究竟,与当事人而言终究是不道德的。有些秘密不说就不说吧,让那些不便示人的秘密,烂在当事人的肚子里,永不受人侵扰,更不要对真相的探究有任何遗憾,事实上整个世界,沉默的是远远比公开的要多很多。当风静了,没有谁成为真正的胜利者。正所谓你用右手挖人左眼珠,人也用左手捏碎你右眼珠,这是世相的一种,不过不是那么直接,明朗而已。像暗香疏影,像暗渡陈仓,是私底下的世相。
历史的真实是一个伪命题,但文学的真实是一道数学题,是由读者心中的标准和作家对事物的认知换算嫁接出来的。正如数学是最根本的哲学,文学的真实是最高级的,它是从生活本源中提炼出来的一种高保真,犹如玫瑰精油之于玫瑰花。《风声》中历史的真相或曰真理不是越辩越明,而是越辩越缠绕越浑浊。细读《风声》,作者既是命题者又是解题人,他一面引领看客去建构一种确信,一面又悄悄地去瓦解这种确信。他用多视角多切面,只为给读者看到一个更复杂更立体的人心世相。
我们曾经所受的过于正面、单一的教育,这些都不足以建立起判断历史真相的逻辑,在只有一个声音大行其道的社会次序面前,人们需要听到其他更多不同频次的声音,需要一个怀疑的声音,一种怀疑的精神,怀疑从来不会伤害真相,作文www.yuananren.com只会让真相变得更加清白,更加稳固。
作者费尽心机明察暗访“真相”之所踪,最后挖出来的更多则是令人心寒的史实。正如一个哲学家说:时间会销蚀世间所有人为的颜色,包括最深刻、最经典的爱恨情仇。或许从另一种意义上说,有些东西捅破了,也许还没有封存的好。
麦家说自己最看重的是“静风”部分,他费了老大的劲才摆平了“风”的运行,努力让故事停下来,让思想往前走。正如那句佛家偈语:心动,风动,还是帆动,心不动,一切如如不动。不是所有的大步向前就是进步,有时大踏步的回头也是一种向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