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公民凯恩》的结尾,写有RossBud(玫瑰花蕾)的雪橇板燃烧起来,随着主人公凯恩一同逝去。而“玫瑰花蕾”究竟意味着什么,它提示了主人公何种的秘密,也成了后来千万影迷追索的谜底。
在与记者克里斯汀·麦肯纳合著的自传《梦室》的结尾,林奇谦逊地说道:“讲述某人的人生故事,这件事是难以完成的,我们也只能奢望在这里提供一朵抽象的‘玫瑰花蕾’。”尽管只是“抽象”的,也有五十万字之巨,透过这些鲜活的文字,我们能够清晰地触碰到林奇的艺术和他的人生。

《梦室》的结构很特殊,总体上按时间顺序,回顾了林奇从出生一直到近年的经历,分为十六个章节。但具体到每一个章节,却由两部分——合著者克里斯汀的第三人称记叙和林奇第一人称的自述——组成。前者由克里斯汀广泛采访林奇的亲人、朋友、合作者等,编撰而成,后者则是林奇自我表白,并对克里斯汀的记述做出回应。这种有趣的结构,使得《梦室》呈现出一种自我辩证的对话性特质。比如,在克里斯汀笔下,林奇的第一任妻子佩吉对她与林奇的婚礼有着愉快的记忆,而林奇本人则几乎没有印象,并且坦诚地说道:“我爱佩吉,但假如不是她怀孕了的话,我没想到我们俩会结婚,因为我觉得婚姻生活是不适合艺术家的。”
尽管这么说,林奇后来还是结了四次婚。这个天生的艺术家在婚姻里来来回回,无法安定。林奇的第一部电影《橡皮头》中,主人公的女朋友未婚先孕,女方家人逼迫主人公做出行动,而主人公显然不知所措,无法投入。这可能是当时林奇真实的心理投射。巧合的是(也是必然的),林奇和佩吉的婚姻就在这部电影的拍摄期间走到了尽头。
对于林奇这种充分自觉的艺术家型导演来说,每一部电影都是他的一个侧面,极致的疯狂和极致的平静可以和谐共存。《橡皮头》(1977)是一幅后现代工业破败的末世景象,神秘的力量操纵着无能为力的人类;而《象人》(1980)却在相似的维多利亚工业革命背景下,讲述了一个温暖的呵护人性、具有极强共情力的故事,同时展现了林奇对怪胎、对声光电的迷恋;《我心狂野》(1990)则将过度的暴力、炽热的爱情、童心混杂于一炉,呈现出光怪陆离的世界景象,呼应了彼时分崩离弃的时代氛围;《史崔特先生故事》(1999)则彻底地返璞归真,安静耐心地讲述了一个耄耋老人寻求和解与安宁的故事,并赋予其浩瀚的诗意与柔情。而就当你以为林奇终于“上道”了,作文www.yuananren.com他又甩出一部《穆赫兰道》(2001),排布叙事的迷宫和惑人的象征,让你一头扎进去就无法出来。也因为林奇这种百变莫测的创作路数,他的每一部作品,总会引起巨大的争议。厌恶者批驳他不知所云,有伤风化;爱护者则为其拥趸,从中解析出种种“真意”,乐此不疲。但时间证明了,林奇是我们这个时代最重要的表达者。他的合作者梅尔·布鲁克斯总结道:
他明白人类的心理、情感和心灵。当然另一方面他也过得一团糟,他把自己所经受的情绪和性折磨都投射到了作品中,用这些不断吞噬着他的感受,反过来吞噬我们。
林奇不止一次在媒体前宣称自己已经失去对长篇电影的兴趣,这对影迷来说,实在是一个坏消息。但对林奇来说,一百多分钟体量的电影只是他表达的工具之一,他有丰富的世界和媒介要去探究。作为影迷的我们,则追随他的脚步,一起进入那个不可思议的异世界,进而认识自己,用林奇的话来说:“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个奥秘,只有我们自己能够解开,无论知道与否,你我都向着这样的地方进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