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死亡,或许我们根本不会对生活进行严肃的考量,也不会展开任何的哲思。用海德格尔的话来说,如果我们的生活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那么死亡是取消了其他所有可能的可能。当我们意识到死亡之后便会不可避免地逃离这个话题,投身于海德格尔所描绘的沉沦状态之中,用闲谈、犹豫和好奇填满自己的生活。
而如果我们没有选择逃避这个话题,就必须这样问自己“因为死亡存在着,我的生命有什么意义?”。托尔斯泰笔下的伊凡伊里奇不是一个商贾巨富,但生活也算不上拮据,如大部分城市中产阶级一般过着不差的生活,而恰恰是这样一种生活将他推离了对生活意义的思考,有太多的活动可以消磨他的空闲时间。
他努力让自己的生活变得与众不同,精致地装修自己的新房子,与不同的人建立交际,可这一切不过是让自己与同一阶层的人变得更加相似,反而让他失去了复杂性和个性。他的健康自一次小小的意外开始变差,病痛开始扭曲着他原本正常的生活,他的情绪开始变得暴躁,无法胜任工作上的职责,直到最后只能卧病在床。在医生所给予的希望以及实际上一天天恶化的病情之中他意识到了自己终有一天会死,死亡对他而言不再充满随机性,而是某个在不久之后注定会发生的事情。
他开始思考自己的一生,但最后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生活毫无意义。伊凡伊里奇热衷于每天晚上的桥牌,但在他死后换一个人那个牌局也能继续;工作方面有太多人期盼着他有一天不能胜任,因为那意味着晋升和调动的机会,在体制中他并非是一个不可替代、独一无二的人员;而在家里,全家人都几乎无法忍受他暴躁的脾气以及每况愈下的病情,他的死对家里人也是一种解脱。作文www.yuananren.com在整个生活中他的存在无关紧要,没有人需要他,甚至他的死还能带来更多利益。我想托尔斯泰在这里展示了一种平庸的生活,或者说是一种毫无意义却不自知的生活。在资本所塑造的景观之中,我们比托尔斯泰笔下的主人公更积极地追寻无意义的生活,并尽己所能为生活编出意义,就好像一个装睡的人。
在他生命中最后的几天里,他的仆从盖拉西姆或许是唯一真正关心着伊凡伊里奇的人。与其他人不同,他的仆人没有一种义务去展现善良,或是用善良来维持自己的体面,就如同他的妻子和他的朋友一样,同时他与伊凡伊里奇的死也没有任何的利益关系。让他保持着对伊凡伊里奇无微不至的关怀的只有他对善良的笃信。这里也许是托尔斯泰对WiseinGood,InnocentinEvil的一个更具深度的解释。这句话的解释不应该止步于劝导人们不去作恶,应当是选择这样做的人有着某种在死亡面前仍然具有意义的生活。在伊凡伊里奇这样一个将死之人眼中那套所谓的体面非但不优雅,反而令他感到更加的厌恶。可当相似的关怀的话语从盖拉西姆口中说出时,他却能感到其中的温暖。
如果说海德格尔的话语在这之前于我而言不过是知识以及一些观点,那么托尔斯泰便是真切地将我代入了一个将死之人的视角,让那些浮于纸上的观点得到了理解。作者:邓涵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