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一丝不苟地剥开夜色。辛德瑞拉想起仙女教母的叮嘱,匆匆逃离舞会。仓皇间,一只水晶鞋落在身后。直至魔法消逝,她坐在黎明的寂静里,一切恢复原状,唯有一只幸存的水晶鞋,是她曾经在舞会上翩然起舞的证据。
这不是她的故事,是他们的故事。他们在罗马的故事。
欢呼喊出Sel'amore——爱神的魔咒,酒神的许诺——穿上礼服与水晶鞋,因为派对即将开始。穿梭在罗马的大街小巷,看灯光摇曳成黄昏,听游吟诗人唱《神曲》。还未走进书店,书店老板就一边招呼着“进来,进来”,一边挥动手臂仿佛想将夜色揽入怀中。
人人在喝酒,人人在聊天。即使不知晓他人的名字,轻念Sel'amore,交换只言片语或者一个眼神,就能收获一抹微笑。能闲散地跟陌生人聊天玩笑是怎样的享受啊,“精明的人类灵魂观察者”如埃利奥,也慵懒在夏夜的湿气里,看每个人的目光都是柔情的。此时此刻,爱上他人是最容易的事情。爱像丘比特翅膀上的羽毛,在半空中飘飘悠悠,落在每个人头上。于是他不由自主地靠近罗马的人们,单纯为晒黑的手肘、光滑的肌肤感到快乐。多么美好,爱是欲的变调,反过来也是。
“放荡”,诗人之妻这样形容这个来自他乡的少年,仿佛那是年轻的特权。“我希望有一个永远不会失去的朋友。”他回答。
朗诵开始,朗诵结束。众人继续饮酒畅谈。书店要打烊了。有人提议一起去吃晚餐。开车到意式平价餐馆,所有人都挤在一条凳子上。差不多十一点钟了。敬酒。醉酒的诗人开始闲谈。谈泰国,谈重建又焚毁的圣克莱门特教堂,谈自己在曼谷的奇遇,谈他遇见的在两性间摇摆的人。
“……简而言之,这就是我所谓的圣克莱门特症候群。”
故事结束,掌声响起。Evviva il sindromo di San Clemente!有人欢呼。Evviva la sindromo di San Clemente!又一声欢呼。
他们又去喝咖啡。已经过了凌晨一点。正在考虑着散场时,有人说“不行,我们还不能说再见。”继续去酒吧喝酒,穿过一条狭长的边巷。就让这段路没有尽头,就让今夜的闷热永远停留。
酒馆即将打烊。奥利弗为大家调制马提尼,埃利奥为他此生最美好的一夜弹奏乐曲。大家唱起歌来。埃利奥在帕斯奎诺雕像边呕吐,奥利弗扶着他的头。在圣玛利亚灵魂之母堂前,他们不顾他人地吻。在凌晨三点,狭窄潮湿的罗马巷弄里,他们和一个醉意颇浓的德国游客,胡乱唱着古老的那不勒斯民谣。
他们爱这个夜晚的每个人。他们可以毫无保留地亲吻罗马巷弄里的每一块鹅卵石。爱情,友谊,抑或是欲望,甚至是忧郁,感情混杂一起,像这个夜晚每个人喝过的酒——苏格兰威士忌,葡萄酒,格拉巴酒,奥利弗手调的马提尼——多年以后在新英格兰旅馆的酒吧里,他们喝了一杯又一杯马提尼,回忆起这个夜晚,谈论着他们的人生与遗憾。
狂欢是为了忘记。埃利奥说“罗马是我们开学前的最后一次狂欢,旅行带我们逃离,这一切不过是一种推迟结束的时间点,无限延长派对的方式”。作文www.yuananren.com在“今朝有酒”的洒脱背后,忧郁隐藏在他们喝过的每一口酒里,融进在他们黎明破晓时分歌唱的每一个音符里。没有人比他们更懂得午夜魔咒的短暂,也没有人比他们更珍惜踩着水晶鞋起舞的时光。狂欢是为了铭记。庆祝当下存在的奇迹,因为这一切即将成为过去,成为扁平的记忆。走过的小巷会忘记,亲吻过的面孔会模糊,矗立于此的圣克莱门特教堂,终会被时间焚毁为废墟。即使如此,当埃利奥半梦半醒地说出“明天我们去圣克莱门特吧”时,他或许得以无视时间的残忍,找到一种把当下变为永恒的方法。
是的,总会有东西留存下来,像那个吻,像幸存的水晶鞋,像皮亚伟河纪念碑,为不可逆的过去下注解。
“圣克莱门特症候群”将私人的情感体验融入进集体记忆。这是一段关于爱的变奏,触动的不只是相恋之人的心弦。在这个夜晚,读者能和他们举杯共饮,在午夜时分的酒馆恋恋不舍,与众人齐唱歌谣。纵使没有经历过刻骨铭心的爱恋,美好易逝的感怀亦能引起每个人的共鸣。
我们都是辛德瑞拉,在圣克莱门特教堂里起舞。直至午夜十二点,钟声划开今日与明日的界限。匆匆离开间落下一只水晶鞋在台阶上。转身欲捡回,却见教堂轰然坍塌,如同传说中的巴比伦塔。一只水晶鞋被埋在废墟之下,永远困在过去。另一只得以幸存,注定永远残缺。
没有不结束的舞会,但有千万场舞会等待我们去奔赴,亦有千万次钟声响起。在钟声尽头,繁华落尽,当下凋零成回忆。或许满足,或许遗憾,或许心碎。但我们终会越过失落,发现在水晶鞋上,我们曾经拥有过奇迹般的欢愉。
所以尽情起舞吧,在午夜十二点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