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说点什么之前,首先得告诉大家,如果你们是被“意大利版《瓦尔登湖》”这个噱头吸引来的,那么,你们可能会失望。因为《瓦尔登湖》是梭罗主动回归自然之作,是“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而这部起源于意大利的村庄厄多的散文集《山林间》,是作者毛罗·科罗纳生于斯长于斯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如果要说相同点的话,可能是二者在自然中都能展现出本真的自我吧。但请你耐心读完,毛罗带给你的惊喜,绝对不会低于梭罗。天性叛逆、桀骜不驯而又才华横溢的毛罗,他不是自然的闯入者,而是自然之子,是名山莫埃纳哺育的一棵落叶松,他攀云登雨,逐日弄月,也经霜历雪,被刀劈斧斫,哪怕最后只剩下一截树桩,但能不断经历重生,永远保持自然。
在北京炎热与暴雨交织的末伏天,我偶遇了毛罗的《山林间》。当时的我虽然已经买了很多纸质书,手机里读书APP的书架上也满满当当缓存了两百多本书,但书越多,却越不知道到底该读什么了,在那束手无策。我惊觉,阅读不再是一趟可以轻松愉快的旅程,它带来了巨大的焦虑,如同得知自己要独自启程去往一个完全陌生的远方,完成一次完全不了解的业务谈判,而工作使命又令我无法拒绝,这种感觉使我如芒在背。幸而遇到了《山林间》,在阅读的过程中,我完全沉浸到了他的叙事中,体味着他的情感,在他的感悟中观照自身,也渐渐更加认识了自己。
这部书分为四个部分,汇成四支美妙的歌:人生之歌、故乡之歌、攀岩之歌、采石之歌。过眼之处不乏尖利的苦难,却被毛罗一一雕琢成轻快的句子。那些不堪的往事,因为“浪子回头金不换”,就可以被写得云淡风轻。那些过往的岁月,被他简约概括成:“白天,我与大自然嬉戏;夜晚,我聆听栖息其间神秘万物的声音”。在山林间,他完成了从割草工、矿工到雕刻家、登山家等多重身份的转换,完成了自己的雕刻,不仅雕刻出自己的事迹令人赞叹和向往,同时也雕刻出他深含着的内在本质,而又因为他矫健如攀岩身影的笔触,打造出血肉丰满的躯体。这一切,都是自然的赐予,是人与自然的沟通方式。比如,他偶尔当一回笨拙的小偷,引来森林主人的慷慨相赠;偶尔在狩猎黒琴鸡的夜晚,狼吞虎咽加了板热虫的浓汤;偶尔在去大理石场上工的清晨时分,遭遇传说中的“国王的幽灵”。他也会慨叹厄多突击队的作战英雄富里奥富于戏剧性的死;也会因为狐狸的死亡愈发肯定为爱冒险的价值;也会耿耿于怀曾被他搭救的美女不信守诺言去找他;也会侥幸有那么几次在绝望的岩壁间捡回来一条命;也会因为一颗价值不菲但虚无缥缈的鲨鱼蓝色眼球化石而陷入暴富幻想······
曾几何时,我也向往过贴近山林、贴近自然万物的生活。虽然山居、湖居可能会有孤独感,但我幻想着,那融入自然的时光,会带着善意,给予我更多的喜悦和乐趣,去抵抗孤独的茂盛。这些念头多么轻盈多么诗意:在春日去观察一只蝴蝶如何破除生命的束缚,在夏日去寻觅潜藏密林间的一泓清凉,在秋日去聆听竹林绿色的吟唱,作文www.yuananren.com在冬日的雪地上撒野成一头小豹子。现实的灰尘又多么沉重多么悲观:山间的房子如何搭建,日复一日繁重的农活怎么忍受,俗世中的孝老育幼如何完成,森林中的猛蚊毒虫如何抵挡,大城市中的美食诱惑怎么舍弃,等等问题都十分棘手。其实我也明白,假使真的尊重自己的意愿,愿意攀行这并不耸立的梦想,这些问题都不是问题,关键是没有走出的勇气。我也很羡慕和佩服新闻报道中的那些人走进我所想的那种生活,他们所做的,正如毛罗所说:“为了能时时去山上走一遭,我尽量减轻人生的负担······不用一堆华而不实的东西来包装自己,以至于扭曲了生命的意义”。我也曾体察出《瓦尔登湖》的作者梭罗,也具有同样的气质。梭罗的一种情形是,放弃了在哈佛大学读研究生,只因五美元的注册费,是因为他觉得这个研究生文凭不值。这是常人所理解不了的,包括曾经的我。这可是哈佛大学的文凭,无数人梦寐相求!但又能怎样呢?他志在湖水与森林,区区一个哈佛文凭,甚至都无法帮他引燃冬日的炉火。他也只是将“自己多余的部分剔除”而已,“以显露内在的本质”(毛罗语)。
虽然并不能成为“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的主角,但我也时时努力去沾染一丝自然的气息,在钢铁洪流的城市生活里旁逸斜出一脉枝叶去得到些许自然的安慰,试图这样就能与自己的梦想和解。所以我爱上了户外跑步,在城市中的绿荫下奔跑,想象着有绿色的森林精灵环绕。我也不仅仅是浅尝辄止,像毛罗一样,我也不断对自己发起挑战,完成了很多次半程马拉松和几次全程马拉松,未来,也许还会参加越野跑比赛。但是也有不能跑步的日子,于是我把工作日的通勤改为骑行,保持对自然的喜欢。毛罗说:“山让我明白:将生命存放在银行,希望借着利息重新将它找回来,是很愚蠢的事”。那么我这样做,将一半的生命存放在银行,一半的生命融进自然,是不是相对会机敏一点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