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小叶。作为画家、散文家、美术教育家、音乐教育家、漫画家、翻译家和书法家,民国大师丰子恺头衔多多,作品多多。他的文章与绘画一样,通篇散发出浓郁的个人艺术风格,其文字作品不但具有较高的辨识度,而且通俗易懂,诙谐幽默。读之品之,常感文风意境深远,清淡有味,余韵悠长。
(一)《有趣生活》一书的完整题名为《有趣生活—丰子恺谈日常之美》,书出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全书共5章32篇,分别冠以:“嵌入生活的美意”;“艺术的自然情味”;“少年音乐故事”;“安顿心灵的绘画”;“精神文化的折射”。更配有文中论及的名画插图12幅,及作者生活照18张。通观此书,因为编排的匠心,从封面到封底,每一页都有疏落有致的观感,展现出非常“丰子恺”的画风。
本书集中了丰子恺对生活的独到见解,趣味将丰富人生:“在人生中,趣味实在是一件重要的事体,如果没有趣味,件件事老老实实地,实实惠惠地做,生活就嫌枯燥。”
本书亦集中了他对生活美学的切身感悟,讲求嵌入生活的美意:“人的一切生活,实用之外又必讲求美意。这些美意的组成无论大小、疏密、浓淡,似乎都有意义,这种意义是因生活的转化而表现出一种美的姿态,一种活的神气”。他告诉读者,虽然人生步履匆匆,流年平静如水,生活的美好依然存在。存在于日与夜交替的每分每秒。忽然飘入耳中的一曲乐章、月下摇曳生姿的几丛竹影、蹒跚学步的稚气儿童又或者发生在生活中的某一微小细节:整齐码放的方糖,倏忽映入眼帘的红绿苹果等等,都可以纳入生活美学的范畴。
2018适逢丰子恺诞辰120周年,也是中国艺术与独立的审美发展110年。可见,作为杰出的民国艺术大师,丰子恺应该是中国较早进行“深入中国民间的艺术”研究的学者。
本书的一半章节,是丰子恺以包罗万象的眼光为大众展示了不一样的日常生活之美。以市井草根的日常生活为案例,以朴实平稳的白话语言和纯真孩童的眼光与语气,清楚表达了中国传统文化里“审美泛化”的观念,即审美与生活互为联系,并无隔离。在日常生活中大众同样能获得审美经验。“深入民间的艺术,不是严格的,是泛格的;不是狭义的,是广义的;不是纯正的,是附饰的;不是超然的,是带实用性的。灌输知识,宣传教化,改良生活,鼓励民族精神,皆可利用艺术为推进的助力。”
本书的另一半文章,则致力于阐释西方生活美学概念和东方的审美意境。他变身为侃侃而谈的老师,希望“学生”对美的事物能够感受到、看得懂,听得明白。于是老师费尽思量,择取司空见惯的生活小场景,辅以生动有趣的故事情节和精炼灵动的行文,将构图法、透视原理色彩原理等西方生活美学概念传授给读者;更用东方意境的美与诗趣描述西方音乐、诗歌等浪漫主义情怀。他不偏不倚,对东西方从眼到耳的绘画、音乐、诗歌、情思作品等总是尽力找出共通点,做统一评价和鉴赏指导,以期更多的人能够从中获得裨益。例如,他在谈到绘画时,认为无论东方或是西方的绘画,都有“像与模糊,直线的真与曲线的虚”,但“美的形与色的创造,都是主观的心的表现,故绘画是创作。”
(二)美学这个概念,从专业的角度说从属于哲学。感知美的过程,是理解民族的传统文化和思想哲学的过程。
在丰子恺生活的时代里,由于过份强调生命内在的和谐传统,导致忽视美学外在精工设计的现象严重。为此,他在文中反复提出此类问题并加以痛批:“回顾向来用惯的我国的物品,有一部分是西洋的产物,一部分是东洋的产物,又一部分是外国人模仿中国人心理而为中国人特制的,又有一部分是中国人模仿外国的皮毛而自制的,还有一部分是中国旧有而沿用至今的东西,混合而成。混合并非一定不好…可惜我们的只是‘混乱’,是迎合,模仿,卑劣和守旧…象征着愚昧、顽固等种种心理”…
…掩卷沉思,当时间的针脚转到当下,我们竟悲哀地发现,纵然千年前已有思想大师孔子提出“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强调审美教育对于人格培养的作用。不但丰子恺当年所论及中国美育种种不良现象依旧存在。更严重的是艺术之于中国民众,仍然只是茶余饭后可有可无的东西。
21世纪的中国,经历了改革开放40年,正大踏步全面迈入小康时代。国人却越来越感喟于社会公众不受道德底线约束,缺乏对生命、对自然、对规则应有的敬畏之心。现中国,农产品、食品、药品等的安全问题突出,有积重难返之势;更有三聚氰胺奶粉问题、长春长生疫苗问题等肆意挑战并突破社会公共道德底线的大事件。作文www.yuananren.com究根竭底,其实都是国民审美教育普遍缺失的现实反映。中央音乐学院副院长周海宏在谈及当下社会艺术教育问题时,做如下隐喻:“因为生命总量是个常数,不花在这些地方,就会花在别的地方。不长庄稼就长草”。他的意思是,即使获得了物质条件的提升和身体富足的滋养,假如个人审美力低下,没有与之相对应的文化艺术体验能力,你也将无法从富裕的物质生活中体验到幸福感和愉悦感。反而可能因已经解决温饱问题而产生了大量的精神空虚、虚掷生命问题,更因此滋生出社会问题,如酗酒、吸毒、赌博、暴力等等。
古语云,“仓廪实而知礼仪”。仓廪实的小康时代经济,具备了追求感性体验的经济特征,美已经作为一种意识形态的奢侈品不断地被赋予在大众生活里。但历经百年,中国国民仍然没有足够的审美能力和对于美的内心追求能力,因而很难在内心深处真正树立起文化自省、自立和自信的意识。
(三)让我们重新回到《有趣生活》这本书。
丰子恺的文章,充分表达了自己对生活美学的看法,认为生活与美学是密不可分的,他说:“生活本身就是方法,生活本身也就是目的”;“风物日常之美,总有一个系统,可以安顿我的精神”;“把创作艺术、鉴赏艺术的态度来应用在人生中,即教人在日常生活中看出艺术的情味来。倘能因艺术的修养,而得到了梦见这美丽世界的眼睛,我们所见的世界,就处处美丽,我们的生活就处处滋润了。”
的确,美的意象与趣味隐藏在尘世的烟火寻常里,我们要学习感知来自生命的美意、学会感恩生活,能嗅出一粥一饭稻谷香、尝出一汤一菜滋味长。大多数时候,生命中的美好意思,对于你我,都是普通而又普通的瞬间。只有拥有一双善于发现美意的眼睛,具有感知趣意的素质,才具备将嵌入生活的美意发掘出来的能力。
私下揣度,丰子恺之所以在将近一百年前写下这些文章,应该是这位大师很早就明白了国民艺术教育启蒙的重要性。他认为,艺术的教养将使你保有初心,决定着你的人生喜乐、身心健康甚至人生命运。
只是大师不会想到,在他渴望的美丽新世界在百年之后才真正来临,有识之士呼吁加强全民艺术教育,提倡进行生活美学教育的声音才终于在华夏大地收到了最强力的“回音”。
近年来,国家层面开始了重提工匠精神、重启全民普及国学经典计划、大力倡导各行各业提高产品的审美价值等一系列行为。这些都在表明政府已经清醒认识到了对民众进行美的教育启蒙,提高全民审美力的重要性。因为这将是中国重建民族认同感、重建民族自信过程的必由之路。只有民众真正懂得了生活的美、艺术的美,才可能进一步培育出艺术素养和创造性思维,才有可能深度触及对自然、人和社会的理解与反思,从而实现全民美育体系建构。而越来越多地民众也将发现:对个人而言,审美的能力是一种生活态度,是包含了品质与修养的核心竞争力。
所以,桑榆未晚,一切都已开始,这—也是出版《有趣生活》一书的现实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