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也只有在不是“另类”的情况下,在其态度要比信赖还要隐秘、真实的情况下,才能帮到另一个心灵。
最近利用碎片时间看了马洛伊·山多尔的《烛烬》,马洛伊·山多尔是20世纪匈牙利文坛举足轻重的小说家、诗人和剧作家。同时,他还是20世纪历史的记录者、省思者和孤独的斗士。马洛伊一生追求自由、公义,坚持独立的精神人格。
他经历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及冷战的风风雨雨,从来不与任何政治力量为伍,我行我素,直言不讳,从来不怕当少数者,哪怕流亡也不妥协。岁月和历史让他失去了一切,但他仍然坚持对自由理想的追求。
最后,马洛伊在圣地亚哥家中用一枚子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以自由地选择死亡这个高傲的姿态成为不朽。马洛伊曾经写过一首《在考绍》的诗,讲述了生与死的轮回:严肃的,令人回忆的,与亡者以你相称的,与先人相互慰藉的,孤傲和独一无二的旅行,这也是宿命——我在这里开始,或许也在这里结束。
今天想讲的是他众多优秀作品中的一本,也是我看完以后的一些感受。我非常欣赏马洛伊的文笔,文中的独白直抵人心,很多地方我需要反复看几遍才能大概理解。这篇文章也只是原文的搬运工。
《烛烬》的匈牙利文直译是“蜡烛燃烧到了根部”,不难理解,整个故事从点燃蜡烛迎客开始,到蜡烛燃尽送客为止,两位四十一年未见的老人聊了他们一生的沧桑。
故事的开头是一位将军站在挂着画的墙壁前沉思,他在一副画框面前停驻,画框里并没有画,但是将军清楚地记得这幅画,并且是他命人将这幅画从墙壁上取下,画里的人物不是别人,是克里斯蒂娜——将军去世多年的妻子。这些画把将军的记忆带回了儿时。他想起一个叫康德拉的“朋友”,一个贯穿了他一生的人。康德拉出生普通,平时少言寡语、周密细心。他们相识是在十几岁的时候,从一同寄宿的那刻起,他们就像一对孪生兄弟。书中这样写到:“他们之间的友谊是那么严肃而沉默,就像所有触及生命本质的伟大情感那样,他也包括了羞惭和负罪感。一个人不可能毫无负罪感地将另一个人从他人手中夺过来。”
后来,将军把康德拉介绍给了自己的父亲,父亲郑重地说:“他是你的朋友,那也是我的朋友”。自此,康德拉住进了庄园,他们一起读书、一起打猎、一起培养军人的品德,一起畅聊到深夜,他们所有的一切都是共用的,乳娘妮妮一直看在眼里,她知道那孩子有一天会离他而去,那时候将军会非常痛苦。
是的,多年后的一个早上,将军找不到康德拉了,他不辞而别了……将军等了他四十一年,希望能从康德拉的嘴里得到真相,但其实在漫长地等待中,将军心里已经有了真相。又回到故事的开头,将军站在画廊前,一边看画,一边等待一位即将相见的老朋友——康德拉。两位老人四十一年后的重逢,餐桌以及屋内的摆设还是四十一年前他走时的那样,那一刻他俩全都感到,在过去的几十年里,等待的日子为他们的生命注入了力量。同时,他们也清楚地知道,他们的重逢,也是他们的终结。
点燃蜡烛,将军开始说出他在这孤独又愤怒的几十年里找到的真相。康德拉走后,将军和妻子克里斯蒂娜去了他的住所,他看到里面的陈列,看到钢琴,看到他对音乐的痴迷,他意识到康德拉不是一个军人,他是一个艺术家。这也是他在军队被人称为“另类”的原因。康德拉喜欢的音乐,并不是为了让人忘却烦恼,而是触发人的内心激情和负罪感,是想让人的生活在自己内心、在意识层面变得更加真实。
当然,将军还看到克里斯蒂娜,他的妻子,对这个住所里的摆设十分熟悉,根本不像第一次来到这里。克里斯蒂娜出身也很普通,作文www.yuananren.com将军给了她幸福、荣誉以及地位,她同样热爱音乐,美丽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渴望自由的心。在不久前的一场宴席结束时,将军感觉到克里斯蒂娜也是一个“另类”。而当克里斯蒂娜从将军口中得知康德拉出走的消息时,她说了一句“这个胆小鬼”,这是他和将军说的最后一句话。
就在康德拉走的前一天,将军和他一起去森林打猎,在打猎中发生的事情或许就是真相。在森林里,一头麋鹿停驻,将军站在离麋鹿的不远处,他听到一些细微的声音,是有人扣动扳机的声音,将军意识到,在身后的灌木后面,有人正在举枪瞄准,而他和麋鹿都在瞄准线上,举枪的正是康德拉。
他们相离不近,但是将军清楚地听到了他的一举一动,在那将近一分钟里,将军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举枪的人内心也无比挣扎,最后他放下了抢。第二天就走了……一个人并不见得在他举枪杀人的那一刻更有罪,罪发生在先,意图才是罪。在康德拉举枪瞄准将军的那一刻,他们的友谊就已经彻底地结束了,他的不辞而别和克里斯蒂娜的沉默说明了一切。康德拉走后,将军和克里斯蒂娜没再说过一句话,八年后,克里斯蒂娜去世。
逃走和死亡都一步步证实将军的推测,而这也是真相。康德拉和将军之所以能够成为朋友,是因为他们都宽恕了对方身上的原罪,康德拉宽恕了朋友的财富,近卫官的儿子宽恕了康德拉的贫穷,但在举枪的那一刻,在逃走的那一刻,永远也无法宽恕。在他和将军相处的二十二年里,他恨了将军二十二年。欲望、虚荣、私心、嫉妒和复仇潜伏在人们心底的黑暗中,那种冲动致使他举枪对着自己的朋友,一个贯穿彼此一生的朋友。
在餐桌上,将军平静地说完以后,康德拉以沉默证实了将军所说的一切。将军又问了另一个问题:“对这位早已过世的女人的痛苦迷恋,难道不是我们生命的真正内容吗?你对这个有什么看法?你是否也这样认为,生命的内容不是别的,而是那股有一天打动了我们的内心和灵魂,之后永远燃烧到死的激情?不管这期间发生什么,如果我们经历了这个,或许我们就没有白活……”将军说了很多,他想听听康德拉的见解,康德拉的回答是:你很清楚,是这样的。
蜡烛微弱的火光摇曳了几下,他俩默默告别,无言的握手,两个人都在深深叹息。康德拉走后,将军让妮妮将克里斯蒂娜的画像挂了回去。我无法评判谁对谁错,整件事情也不能简单的归咎于对和错,而这次相逢是支撑他们活下去的全部力量,相逢即结束,对往事的结束,对过去四十一年的猜测、等待的结束。漫长的等待、无边的孤独、压抑的愤怒,在时间地冲刷下变成了无言、沉默。
一切都在轮回,他们在世界上转了一圈,然后相遇、交往、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