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书写作年代较早,但迄今依然是历史学界对章太炎思想研究的经典之作。中国近代学术思想以清季民初最为驳杂繁复、变易不居,而章氏正是其时立于古今中西文化交汇处“最有深度的思想家之一”。
章氏的笔札文字素来以艰深晦涩而著称,而作者却清晰扼要地对章氏的生平、思想背景、与清末经今古文的论争、民族和政治思想等加以概述,并敏锐地以强烈的种族与反专制意识为章氏思想两大主轴,具体从激烈诋孔、抑经扬史、揄扬异端等角度,突出章氏对儒学传统全方位的冲击和影响。
早年论著涉及对章氏思想的评价,往往以其政治思想为本位视角,或以其政途命运为后见之明,使太炎学术思想失之于简,易沦为线性因果观的产物。而作者则注意章氏政治言行与学术思想之间复杂的交互辩证,尤其表现在他对章氏与康有为关于经今古文论争的讨论中。一般认为,清末经今古文之争是革命派与改良派的政治意见分歧在经学领域的映射,太炎与南海分别作为两派的门面人物,壁垒森严、势同水火。但作者通过对章氏生平和思想变迁的历时性把握,于表面的“对立”后观察到章氏不仅早年深受康氏反传统思想的影响,而且后来在处处视康氏为论敌的搏斗中(如论孔子与刘歆的地位),反而陷入与其同质的论辩策略中,无意间染上了“对手方”的色彩。作者借此回应了乃师余英时关于康、章“二水分流”的观点。
作者另一高明之处在于对章氏思想众多吊诡的解读,即将吊诡尽可能消解于对形成吊诡之过程的阐释中去。以今人眼光观之,章氏既有浓厚的“复古”、“保存国粹”思想,又散布了大量反传统的种子。作文www.yuananren.com与众人对当时守旧派形象的虚悬想象截然不同,作者将其置于“近代中国反传统思潮”的时代语境中,辨明章氏及国粹派之“复古”,是为回到独尊儒术前的先秦诸子之时代,以重新审视孔学,此“复古”即“褆新”,实与反传统之意相复合,与当时所谓趋新派在救国兴学的理念上相一致,不过是具体路径有异。作者借此表明“只要一种思想与该时代流行的思想存在落差,便可以对该时代起批判作用”,而无所谓思想新旧之分,确为一大卓识。此外,章氏将六经历史文献化的主张,以及由此引发其意图与经学结局之间的吊诡,同样贯穿着作者对章氏思想“传统的非传统性”的思考。
书末因篇幅所限尚未全面展开的部分,应着重留意章氏思想对其弟子的影响。民初以降,章门弟子如钱玄同、黄侃、马裕藻、二朱、三沈、二周等人分采乃师学说之余绪,逐渐占据各大高校或学术机构之重要位置,于历次文化运动中立场有分有合,对中国古今学术之转承与现代学术之走势的影响甚大。借诸弟子之发挥,章氏思想在其中扮演了何种角色,自称、他指与后认之间又有何异同,是一个有待来者深究的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