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年》的出版过程本身就是一本书。第一版是2013年推出的,成书后,我对小说的面貌不是特别满意。题材我很喜欢,完成度却不高,那时候我的笔力还不足以驾驭这个故事。古今中外,作家不断改写自己的作品屡有先例,杜拉斯把《情人》改成《中国北方的情人》,张爱玲把《十八春》改成《半生缘》,当然,有的改得力度小,有的力度大些。
我对《熟年》里面的人物基本是满意的,结构也还马马虎虎,但故事走向和表述方式,有些地方不甚满意。2016年,在朋友的建议和催促下,我动了改写的念头,但又很犹豫。因为一旦提笔改,那就不是小打小闹,而是个巨大工程,等于是给楼房的装饰拆了,二度装修。
过去的编辑跟我说,别改了,有这个精力,何不再写一个新的。我一听也是,虽然很喜欢这个故事,恋恋于这个题材,也几度动笔,从头改起,但改改停停,始终停留在前几章。一晃六年过去了。其间不断有人来问这个小说,到了2018、2019年,问的人更多了。有出版公司的人,也有影视公司的人,还有很多版权代理商。

2019年初,影视公司的朋友找到我,说打算把这部小说改编成电视剧。酒桌上,我拒绝了。我告诉他们,这部小说我不满意,你们不能改,我不能卖给你们,将来等改得首先我自己满意了,再说。朋友很着急,说你要相信专业,我们还会请专业的编剧进行改编的,没有问题的。
我坚持。我说请编剧是你们的事情,但这个文本是我的,首先我得自己满意、自己认可,觉得像个样子了,才能拿出去。这个是你们管不了的,也是对你们负责。朋友说那是。好。就不卖。等着改。
可是,我回到家,打开电脑,还是下不了决心。手头有小说在写,何必自找麻烦呢。磨蹭了几天。又搁浅了。2019年一开年,新果副总吕女士找到我,说她很喜欢这部小说,希望再版,但前提是,有些地方需要修改。这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我说吕主编,我本来就要改,而且会改动比较大。吕女士也同意了,并且愿意等。
好,说定了。开始改了。这一改就是昏天暗地没日没夜,九九八十一难,我很痛苦,也很投入。《熟年》第一版有个副标题,强调养老,其实在这个故事里,养老只是一张皮,小说归根到底讨论的是中年危机。我改了开头,故事发展跟着也变了,故事发展变了,结尾也得变。二手房装修,除了外部年头比较久,内部,几乎跟新的一样了。
在这个过程中,出版方的成老总比我心急,但又不好意思催稿,所以屡次顾左右而言它,反复暗示,你该交稿了,我看出了他的目的,不愿意食言,只能逼迫自己再下苦功。骨头打碎了,挑能用的,用黑玉断续膏粘合起来再让它长肉,变得丰满些。在改的过程中,我觉得自己仿佛灵魂出窍,看着多年前造就的东西,仿佛金蝉脱壳,又进行一次羽化。无论是主题,人物,情节,还是细节以及叙述方式的调整,都展现了我这六年来,写作上的“升级”。
有朋友辗转托人找到我,说想请教写作上的事。那现在,我会推荐他看看熟年,因为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标本啊,从旧到新,如何转换、脱胎,展现无疑。中国古代的很多小说,都是一遍一遍进化而成为最终的版本,而熟年的情况,多少类似,七年之间,两费其工。终于成为较我较为满意的模样。
有意思的是,直到此刻,我还三不五时接到朋友的电话,一张嘴就是,“那个熟年呢”。天晓得一个弃儿怎么就突然成了宠儿。我只能礼貌地告诉朋友,熟年已经有去向了,朋友捶胸顿足,“哥儿们太不够意思了!”我心想,作文www.yuananren.com什么意思不意思呢,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刚上了,便是缘分。无缘,怪谁呢。春天过去了,夏天过去了,秋天过去了,冬天过去了……
小说终于改完了,又有幸得到中信李主编的支持和厚爱。没有她的点拨,《熟年》的呈现不会像现在这样完善。最后还要感谢中信陈编辑的帮助,在出版这件事上,她非常的专业。好了,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新版《熟年》终于快要面世了。不敢相信是真的,但它确实发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