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肠转如轮,一刻既万周。眼见双轮驰,益增中心忧……去矣一何速,归定留滞不?所愿君归时,快乘轻气球。”这首晚清诗人黄遵宪所创作的《今别离》,无论上追唐宋,还是下至当今,都可谓别出心裁特立独行的存在。诗中在抒发中国古代传统离别思绪的同时,却运用大量近现代器物加以修辞,比如一刻万周的“双轮驰”(火轮船),还有飞驰而归的“轻气球”,可谓前无古人之创举,大概可称得上是另一个模式下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
由此可见对于一个生长在十九世纪末中国,试图不断用自己眼睛去观察、耳朵去倾听新鲜事物的清代知识分子,是以如何等样的心情来看待一整个扑面而来的全新世界。这也难怪,梁启超先生会用“近世诗人,能熔铸新理想以入旧风格者,当推黄公度”来总结这首过去将来都不太可能广为人知的诗歌和诗人。只是他们不曾想到,百年之后,再看今日之宇中,又会是如何模样。
开眼看世界,师夷长技以自强,这应该是那时候所有有识之士中国人内心的憧憬与向往。随着晚清洋务运动的彻底失败,再次证明了单一从技术层面来改变当时之中国可能性的破产。强盛千年的中华古国又应该何去何从,立宪派,维新派,革命派,你方唱罢我登场,紧接着随之而来的则是五大臣出洋考察。这是正处于四面楚歌的清政府,面对资产阶级改良派“立宪”口号围攻下的一次政治妥协。一九零五年,即光绪三十一年七月,特派镇国公载泽、户部侍郎戴鸿慈、兵部侍郎徐世昌、湖南巡抚端方、商部右丞绍英五位大臣分赴欧美日本西洋东洋考察各国宪政,以为改良之用。

次年,端方,戴鸿慈考察归国,上折奏陈欧美各国“导民善法”,建议立图书馆,博物馆,万牲园,公园。在有关万牲园条下陈述道:“各国又有名动物院、水族院者,多畜鸟兽鱼鳖之属,奇形诡状,并育兼收,乃至狮虎之伦,鲸鳄之族,亦复在园在沼,共见共闻,不图多识其名,且能徐驯其性。德国则置诸城市,为娱乐之区,奥国则阑入禁中,一听刍荛之往,此其足以导民者也。”
同时,又从德国买回一批动物,其中包括一头大象,两头狮子,三只老虎,四只熊,总共装了五十九个笼子,这也成为了后来筹办万牲园的基础。除此以外,清政府还勒令各地上供特产动物,就连慈禧太后及一批高官也相继赠送了自己的收藏。有趣的是,单单将大批动物跨洋转运往北京,所耗经费就数以万计,即便在当时西方也并非所有国家可以承担,可见此番筹划清政府的重视程度。
同年,五大臣陆续归国,清政府正是宣布预备立宪,顿时举国欢庆,而成立万牲园可算是社会新气象中备受瞩目的举措之一。一九零七年七月十九日,万牲园正式开放,内设动物园,植物园,蚕桑馆,博物馆,具记载“建有兽亭三座、兽舍四十余间,鸟室十间,水禽舍、象房、鸟兽繁殖场及动物标本陈列室各一所。展览动物共约八十余种七百只”,另外各式东西洋建筑、茶馆、餐厅、照相馆等。
两年后,农事试验场全面建成开放,游人既可以参观奇珍异兽,又可以在植物园欣赏花草树木,于亭台楼阁休憩啜茗,于园内小湖泛舟游玩,此间亦多设茶座餐厅,中西风格俱全,五开间的冰梅窗玻璃大房,临池而筑,名唤豳风堂,内设宽大长廊,廊下是院子,各自置座。院外延池遍地莲花,即可饮茶品茗,又可观莲赏花,风景绝佳。
在农事试验场中,广种植粮、棉、桑、麻、茶、蔬菜、果树和豆类,还有陈列室、实验室等,来自各国花卉、果蔬均在此播种实验,被京城人称作“博览园”。难怪会被当时纸媒盛赞道:“大富丽,包罗万象,为北京三百年来,中华二十一省,所没有见过的。”
后来的故事,清政府立宪的破产,封建王朝也正式进入历史的倒计时。等到抗战全面爆发,日军攻入北京,把有攻击性的野兽,如狮子,老虎,悉数毒死。到了新中国成立解放军进入北京前夕,园内只剩下十三只猴子、三只鹤鹅和一只瞎眼鹏鹊,这可能是后来北京动物园的第一批动物。
历史的演进有些时候既是一种浩浩荡荡的大势所趋,又是兴衰荣辱的个体沉浮,而期间的起起落落却关乎到世间众生,甚至包括一座动物园内的一草一木,一鸟一兽,当我们重新翻看《洋镜头:1909,北京动物园》中,作文www.yuananren.com试图用一种另类的角度重新切入到那个时代是,又何曾不是一种对曾经过往沉浮兴衰历史的一次全新注解。
俱往矣,景物依旧,物是人非,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