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本石黑,仍是用笔克制到滴水不溢。制造主观记忆是石黑的拿手技术,如记忆错位(万理子上吊→爬树摔倒破皮)、人格分裂(佐知子是十余年后的悦子,腹中睡有万理子的胚胎),前后对读有拨云见月感。溺婴-溺猫的影像重叠很可疑,我甚至怀疑是悦子在战时因物质匮乏、无奈杀死二胎,为万理子制造创伤记忆。
几个印象深的地方。一是绪方父子及重夫的几处交锋,显示近代日本三种典型政治相。父子虽立场相对,实际都缺乏思辨力,不过顺势而已。父顺思维定势,子顺时兴思潮。前者缺乏忏悔意识,后者则如面对棋局一样,拿不出推翻父亲(及其代表的保守势力)的实际勇气。

二是悦子(或说石黑)对历史记忆的两种态度。稻佐山一场,悦子与佐知子并坐俯瞰,对山下的战后大众景观作了极为敏感的文字记录;而对官方支配下的集体记忆装置、举世有名的和平雕像,反而抽离敏感、大加揶揄。可看福柯对历史记忆的态度。
徐徐读时称结尾略有撕破恶人面具的快感,这一点我不能同情。事实上我对悦子很难憎恶:尽管通篇伪善自辩非常可笑,但她在末几章所说的“空屋恐惧”却是实在可感的。时代是那么沉重,女性的力量又那么轻微,唯有靠恬不知耻的自私擎开一条生路(像张爱烬余录中那些女人一样)——尽管她本不必对女儿如此残忍。即便这样,我想她对妮基的那句“我不为你羞耻,你该按自己的想法生活”也是真诚的,有一种女性代际之间的悲哀的寄托。
一个细节:石黑写对话,常让人物将无意义短句重复数次,典型如绪方与藤原的面店客套(谢谢你的款待-粗茶淡饭而已)。记忆使话语意义削弱,可靠性也随之架空,成为一种纯粹的音响效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