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本关于失败的书。它关于贫穷、家庭、友情以及陈旧的美妙青春,无可避免地,它也关于爱,关
于失去。我最不想写的,就是通常的那种“可卡因和金唱片”的回忆录,我们对此已耳熟能详,故事里的任何成功都不言而喻。我将这本书的内容限定于早年岁月,在有人真正知道或真正在乎之前,因此为了让它有任何风格可言,我选择将其结尾在我们仍盲目乐观、胸无城府的年头。我素来喜爱那些找到定位并恪守定位的艺术和艺术家,从《别管鸟事》到《机场音乐》,从勃鲁盖尔到沃霍尔,我从不认为主题的重复是一种缺点,这只是确立个性之必需。总之,这种独行其是相当吸引我。要绕开那些年月,讲述新鲜的事避免老生常谈,这本无可能,而且如今我无意旧事重提了。
于是这里要讲的是某种史前史。我能给予故事后半部分的仅是一个全新的视角,仿佛弓身于往昔的化石背后,希望在此发掘一些新事。有时回首过去似乎与展望未来同样宝贵—从曾经的自己身上汲取教益,通常是学习如何不做某些事,偶尔瞥视只有青春知情的那些美妙时刻。多年来我回避写任何东西,宁愿以沉默掩蔽,宁愿对此类写作固有的表现欲保持神秘,但出于某种原因,我现在感觉迫切需要倾吐。我想我已进入一个生命阶段,希望设法接受自己的本质,而像这样遵循自我意愿探索往事就是接近这一目标的方式。

很有趣,写下这些事使我思考关于真实的更宽泛的概念。无论多么勇敢地试图忠于事实,终究只是源自某一个视角。有意思的是,周遭的人或许会以不同方式看待事物,甚至看法相同却选择不同的解释,所
以要理解,根本没有绝对的真实,有的只是视角,这很重要。当然,书写往事是一段揪心的经历,再访那些久远的通道每每神奇地推我回到昔日,重温种种感受:令人屏息的爱的震颤,失去与逝去的切肤之痛。为某些章节组织文字很艰难,时而催我落泪。通读下来,有些地方我显得多愁善感、令人腻烦,或软弱无能、过于依赖,我眼中的自己有时幼稚而不安,我可能曾是这样的人,或许依旧如此,我认为至少这都很诚实。我们跌跌撞撞走过一生,留下尴尬难堪的足迹,往往只有在这样的内省时刻,才意识到自己有时做了何等糟糕之事。
当然,将这些公诸于世多少令我忧虑。我没法说自己欢迎任何可能随之而来的流言蜚语,而且如此赤
裸地袒露自我,自然会有一种恐惧,实际上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做这件事。说来也怪,比起此书读者的反应,我更担心没读过这本书的人的反应;我有些害怕的是误导性的、一知半解的臆测。多年来我已明白,对于某些话题,无论多么蹑手蹑脚,作文www.yuananren.com它们总会横行霸道地冲到前方,强占头条,拒绝给细节曝光的机会。我想,这种不公虽然遗憾,却也是必经的一部分,不得不甘愿接受。考虑到这些担忧,你或许会问,为什么我还要煞费周章地写。这个问题,我也问过自己多次,如果你有耐心听,我会将某种解释细细道来。写书的过程自然激起了多年来我内心否认的某些情感,也无可避免地汇入我当下写歌的思路中,仅凭这一点也值得了。
我最近创作的两张专辑,都与家庭以及父母灌输的家族感息息相关,这些想法使我想要切实地完成这本书。写作的时候,我并无书约,也不确定是否有人会特别有兴趣照原样出版这本书。资深音乐人接受采访时有一种老套的说法:那些德高望重的乐队总老调重弹,说他们如何只为自己做音乐,如果还有其他人感兴趣,那只是意外收获。我将这种说法稍加修改,我特别为一个人写下这本书—我的儿子,如果还有其他人感兴趣,那真是意外收获了。当我的儿子长大后很可能我已不在了,那时候至少他还有这本书,为故事增添一点真实,讲述他爸爸是谁,经历过怎样的热情与困苦,以及我们父子二人的出身。我常想起我的父亲,他已经走了,我常常思量他到底是怎样的人;梳理记忆的碎片,从我为之稍感愧疚的表征残骸中捡拾零星真实。假如我拥有这样一份记录来了解他和他的人生,我会很珍惜,因此当我的儿子有一天感到好奇且做好准备,希望他能捧起这本书,知道他的父亲曾爱过、失去过、努力过、感受过,也希望这对他有些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