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想,我也经常会做些白日梦,比如我假设自己是亡命之徒,假设自己有了钱,假设白蓝没有离开我,假设我和小堇谈恋爱。这些事情都可以去想,可以去为之快乐或痛苦。但我不会去假设自己不上三班,这种假设没有任何意义。理想之高,不必高到去拯救全人类,理想之低,也不应该低到不想上三班。如果有个女科长可以让我娶回家,然后我就可以调回去上白班,鸡巴,我情愿一辈子造糖精。人可以没追求,但不能因此等而下之,去追些狗屎回来供着。这就是我的底线,我不为这种事情伤脑筋。
感悟:有点落实感,有点搞笑,有点深度,小说写成这样,再加上是让我这一代人怀念的九十年代,就是非常成功的了。

几乎是一口气读下来的,路内的文字风格很踏实,不绚丽复杂,时不时来点幽默让你会心一笑,又时不时来点思考让你沉静。这种简单干净(是纯粹感不是文明用语,小说里粗口、人体器官是不少的)十分抓人,让你被他的文字牢牢地控制住情绪,随着情节而去。情节又是张弛有度的,一个章节中会有故事,故事中会有起承转合,会有高潮,有思考,有描写,十分饱满。尤其难得的是,这些事这些人都是那个年代很普通的,在中国哪里都有,也一定有人写,路内就是可以化腐朽为神奇,把它写得好看。
来到具体的人物,路小路和白蓝是当仁不让的主角,他们的爱情是小说的主线,最精彩的当然是两人在地震波及到戴城时,一起做爱的场景。怎么会在这种浪漫又惊险的时刻,两人会想到天花板塌下来砸中人后眼珠子飞出来,然后挣着换姿势想在另一人上面之类的问题呢?让人哭笑不得。而最终路小路在上海某个酒店的电梯里遇到白蓝,出过国和外国人在一起的她,躲在墨镜后选择不与路小路相认。白蓝的内心或许一直不愿意认可他,她从来不在糖精厂或戴城里承认路小路是她的男朋友,因为一个是厂医,一个是电工,在那个年代,他是配不上她的,只有科员才配得上白蓝。她或许只是被他那残存的为数不多的诗人气质所吸引,都只能是彼此的过客。好似歌曲《落花流水》里一样,“淡淡交汇过,各不留下印”。
还有路小路的那些工友们,厂里的科员们,时代下的悲喜在每个人身上无情地拂过,有的残废了,有的死了,有的被安排去三班倒的苦工,有的辞职了。氯气泄露,甲醛中毒,地震,爆炸,跳楼,食物中毒,天知道在那个年代,一个小城里的一个普通工厂里,要健康地活下来是多么的难。更不用谈没什么文化的工人们之间的大大小小的矛盾,泡澡堂子开最热的水,比谁最后出来,这种无聊的比赛算是最文明的了。上班下棋、洗衣、睡觉,维修水泵几乎就是拧螺丝换新,作文www.yuananren.com当电工就是每天换几十个灯泡,还有只用画画板报看看报纸的宣传科。这是那个年代真实的场景,你无法在这里真正学到什么,所以白蓝一直劝路小路学习,甚至离开,她自己最终也是选择了离开。路小路在与一条狗的斗争中对自己产生怀疑,也离开了戴城。
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巴比伦,有着四千年的历史,是世界文明的起源,如今是残存着战火纷飞的伊拉克、科威特。戴城有着两千多年的历史,像巴比伦在两河流域中间一样,它在南京和上海之间,在1993年,在糖精厂,已经是时代的残次品了,迟早会消失。而路小路的巴比伦,是在二十岁这年,进了糖精厂,考了夜大,和一个厂医谈朋友了,离开了戴城。这似乎不是属于他的黄金时期,不是他的巴比伦,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如何走下去。
“我想起自己已经二十周岁了,一事无成,坐在这里,不久之后就要去上三班造糖精。这种生活不是我要过的,但我应该有什么样的生活,自己也不知道。我只能说,混到哪里是哪里吧,人活在世界上,无非是走一步看一步。”是的,二十岁的路小路还能如何呢?只能试着活着罢。三十岁的他在上海,对着女朋友讲着二十岁时的故事,却像个历经沧桑的中年人。亦或是三十,确实是中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