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感觉一般,说是经典,又觉得有点浅薄,写的技法也还是老套英式小说那一套,冷,干,有点繁复,有点沉闷,像是都铎王朝的石房子,要不怎么说狄更斯永垂不朽呢,同样阴冷如伦敦空气一般的质感,但他却写的流畅轻盈,人生千斤重也有丝丝暖意。作者达芙妮的偶像是勃朗特三姐妹,可惜无论是《简爱》还是《呼啸山庄》我都读来兴味缺缺,而本书恰恰又有点传奇曲折的色彩,真是天注定,连《基督山伯爵》也是我法国文学爱好中的垫底。虽然也不喜欢简奥斯丁,但她的笔致在我看来确实高于任何一位勃朗特风哥特小说的开创者与仿写者。
再回到《蝴蝶梦》一书,或者就叫《吕蓓卡》,虽然我对这位R夫人毫无好感,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她,这本书的价值,在岁月长河的洗涤中,恐怕早已一文不值。但我认为,吕蓓卡的价值,不在于人物的塑造,或者说,仅仅拿吕蓓卡这一人物来说,塑造的并无什么特殊出彩。那些说全书唯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吕蓓卡这个人,又或者把她捧为什么美丽女神,什么反抗父权的了不得的奇女子,这些说法不止可笑,而且浅薄恶毒。吕蓓卡有什么好?她在我心里的印象,是个恶毒可笑的女人,与女主“我”这个软弱无力的懦妇相比,有什么让人称颂的?顶多就是不服从男性,有自己的主见,率性有聪明罢了。如果这些特点安在一个有良知的人身上,或许真的流芳百世,但她?通奸就是反抗父权独立自主?以自己的爱好风格摆弄家具开party就是自我有个性?不痴迷任何男人却与他们调情背后说人坏话就是新女性?不管别人的想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也不过是一个不愁温饱的可爱骄纵的上层女性而已。她只是命好遇上了男主,一心只想着庄园,对现状保持懦弱,要是遇上了一个三天两头打老婆的恶霸,大家不会以为在20世纪30年代女性权益与现在相同吧?不会以为那时候普通的轻微家暴就能让一个男贵族坐牢吧?不会以为离婚很容易吧?就算不打老婆,遇上个糙汉,不让我们那美丽独特的水晶人儿吕蓓卡搞装修搞艺术搞舞会,吕蓓卡又能怎么办?嗯她不会管男人怎么想她只要任意妄为,可能吗,那个时候丈夫管管妻子是天经地义,一家之主铁了心要怎样她能怎么着。或者说换个一般男权癌,绝对忍不了她那些奸夫,还不是天天看着她让她没有自由,而且吕蓓卡还是无法生育的,恐怕换个随便一心想要继承人的男人,估计已经天天在她耳边责怪她生不了儿子冷暴力,让她每天都要被骚扰。这种情况下吕蓓卡还能那么得意洒脱吗?夏金桂也只能在薛家当泼妇,换个中山狼,看她怎么活。她那些了不得的优雅绮丽、反抗自主,不过是水中幻影。真正的男权大山压在她身上时,她比孙悟空还狼狈。
人们总是把女权想得很幼稚,把反抗男权想得很轻飘飘,现代一个高学历高素质的女性有时在孩子要上畸形名校时都要被迫放弃工作选择以辅导孩子为生,女人到现在还是在什么人的妻子、母亲、荡妇等身份上打转,那些成功的女人天天还要受到来自家庭主妇闲言碎语与男人私底下下三流意淫的攻击。一道道枷锁挣脱时的姿态注定与优雅无缘,女权、自主、独立这些字眼,不是一个绝世美人肆无忌惮地骑马出海可以代表的,每一点女性权益进步的背后都是一滴滴疲惫庸俗的女工佣人律师学生的汗与血。吕蓓卡的独特美,顶多是性格不同于凡俗,见解高明,心肠恶臭如痔疮。在1938年人们的眼睛里或许她还是个新鲜与恶毒并开的娇娆鲜花,但是2020年如果还有人认为她与生俱来的个性等于反抗男权,可真是枉费了那些真正以女性之身做出为国为民不俗功业的千万颗人杰之星。
吕蓓卡这个人物的亮点,难道不在于写作技法的不同?或者说整本书得以摆脱畅销通俗小说的标签,拿到“浪漫主义的名著”的头衔,恰恰在于“吕蓓卡”的从未登场,在于她的虽死犹生,她身成腐泥但却活在每一寸曼陀丽的空气里,她就是梦魇本身,她无处不在。她的遗物——衣柜里白杜鹃变了味的香气、带着褶痕的粉色丝绸、美轮美奂的房间布置,以及发霉难闻的小屋、疯癫丑恶的女管家、痴肥下流的情夫,还有她被杀时令人作呕的记忆,这些才是让我感到她那鲜活的丑陋的原因。没有任何一个女神斗士的遗产是嗡嗡乱飞挟带臭气的苍蝇,这本书中“我”居然认为玛丽安托瓦内特是冶艳祸国的荡妇!玛丽皇后虽未美若天仙,却也生得耀目秀雅,死时遗留不过一封写给小妹的书信,措辞温和理智得体,与那位R夫人写给姘头的便条可谓云泥之别。作文www.yuananren.com其身边诸女侍密友,也都忠诚可靠,康庞夫人与勒布伦夫人都在回忆录中称颂皇后,而且二者一是雅擅文辞的仕女、一是著名的人像画家,杜莎夫人更是以蜡像自成丰碑,无一不在多年后仍得世人公正褒扬,与那纵火疯货之差,就是那二傻子贝恩再世也心里有数。至于情夫,虽然至今玛丽是否与人通奸、通奸对象为何人仍然有不详之处,但就算有,也无非被画成漫画、编成剧目,皆赞她玫瑰之姿,想必不是与人形多层肥猪肉之流风花雪月。吕蓓卡这一人物,我宁愿相信那套讽刺17世纪18世纪贵族妇女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解释,因为我感觉不到她的正面形象(有趣形象)的可能,而只有愚蠢痴妄或无知的局外人才会颂扬她的人格魅力。
至于有些人,臆想能力真是可怕,男女主那段罗曼蒂克情缘,只是“文雅自爱的善良贫穷女”与“冷淡寡言英伦绅士男”这一勃朗特开创的大流配对人设的故事罢了,无非是拈来一段爱情做绿叶,好衬吕蓓卡这一无形的石楠红花。所有核心就是在写活着的吕蓓卡——就是曼陀丽中的任何一人一物,每一个坐垫,每一幅画像,每一位宾客,每一位亲友,甚至是女主身上穿的新做的从未属于吕蓓卡的那条美丽的白纱裙,都是吕蓓卡亡魂的寄托,而男主也不例外,他们身上附身的吕蓓卡那诡异浓郁的白杜鹃香水,举目可及的无垠大海吞噬她肉体的同时,她灵魂在这些活物与死物身上肆意地永生。就连火光这一消毁她残存的工具,也成为男女主人生永不褪色的红色噩梦。吕蓓卡消亡的同时又以消亡的姿态缠绕着所有人。“吕蓓卡”与其说的是人,倒不如是说她死后的一连串事件,是那种气氛,就如爱伦坡的大作,“谵妄”、飘渺虚无。
什么男主想找个能掌控的女人,天可怜见,原来一心想找老实善良的配偶也算灵魂原罪,若是性别颠倒,一心想保住庄园的有钱女找了个英俊有品会交际的万人迷老公,可这老公放浪不羁,不仅情妇成群还两面三刀内心恶毒,有天说大话自己可以把情妇的小孩当有钱女继承人,终于有钱女决定不再忍耐,干了错事杀了人,之后抛尸成功却有了阴影,终于遇到贫穷朴素却纯洁善良的软弱男,内心治愈坠入爱河,于是二婚回家,不料前夫带来的痴汉管家脑子有坑对前夫还崇拜钦服为虎作伥,天天向软弱男洗脑搞事——这与掌控男权有什么关系?他是看重在意女主的纯洁天真,这有错?经历了那样的霉烂婚姻,想找诚挚善良的太太有错吗?顶多错在法治上杀妻犯不坐牢不自首居然妄想新老婆。哪个女人又不想找个善良的对象呢?就算女主软弱不堪,但她心肠还不错,怎么在有些人眼里男主就是自私冷漠只为庄园活的恶魔,而真正自私冷漠只为自己作恶风流所活的吕蓓卡便是进步女神。更有甚者,不顾行文中男女主互表多次的爱,只愿自我瞎想他们两个无聊的人只能捱日子啦男主不爱女主啦他是贱人啦只爱庄园啦。这世界上藐顾真相选择自我催眠自己相信期盼的人真多,对此我只愿算命占卜的人不要一夜暴富。
如果一部作品有被评为经典的可能,那么用世俗道德品质去作为书中人物评价的一个参照是不可避免的,而那些挑战道德底线后却依然得以在文学之林常青的人物,皆得益于作者的鬼斧神工,我不认为达芙妮有那样的水平,正如男主人公杀妻犯与吕蓓卡女恶魔,他俩的人物塑造与罗伯特和洛丽塔、麦克白与他老婆完全不能同日而语,当文字交织的人物不够细腻如生时,要想拋去罪与罚更客观清晰地去看待、同情、理解,简直是在仙人掌刺里嗅闻香气,不受那罪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