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风起云涌的大时代,人能从不愁活到古稀实属不易,陈渠珍(1882-1952)何等幸运。这是历久弥新的三年回忆录,作于事发二十年后,可他的记忆竟那么清晰,字里行间全是细腻:“但觉其人奇、事奇、文奇,既奇且实,实而娓娓动人,一切为康藏诸游记之最。”诚也!
二十六为少将军,意气风发扬鞭策马左右逢源,领一众将士从戎边疆奔赴康藏,他沉浸于藏区险峻优美的自然风光,体会到藏地古老淳朴的民俗风情,经历过官场勾心斗角的政治环境,磨砺出战地绝处逢生的生存智慧。

他与喇嘛相会其寺,听讲“三玄三要”,即使一知半解也颇得赞誉:“君具夙慧,言下即悟,非老僧所及也”;他有一段闲适的游戏时光,喝酒吃肉观风赏月呼朋唤友,不想竟邂逅一人由此留情终生;他厉兵秣马领衔军民镇压波番,却因千里之外的一场政变而功败垂成;他身为清祚旧臣,自知难以独善其身,便策划一场出逃,有百二十人自愿跟随,他们约车治装,踏上羌塘不归路…
军士随从大都低估了旅途的艰辛,从众志成城到同室操戈只需要风餐露宿饥寒交迫的几天时间…饿殍遍野,尸体被饥肠辘辘的活人分食,苟延残喘时暴露出人性的至暗时刻:谋划偷袭解囊相助的喇嘛,意图残杀一路相随的野娃…歹心长存,他们最终没能死里逃生。众人还欲抛弃觅食未归的战友,陈一念至善执意找寻,不想却救众人于水火……佛的因果轮回在这场穿越无人区的跋涉中体现地淋漓尽致。
他们终抵青海,只剩七人枯木逢春。又达西宁,期间众人相继离去,入喇嘛寺只求余生安宁。再到西安,唯剩西原伴其左右,不料命运弄人。他印象中的西原能空手接大汉,作文www.yuananren.com能与男子比骑射,能背负重物踽踽独行,能几日不食而保持充沛精力…这铜墙铁壁般的身躯却于此刻骤然倒下,藏人女子因水土不服而病入膏肓的常有,西原并未成为那个例外,命丧长安,永远停留在了十九岁。“可无我,不可无君。”“万里从君,相期始终。”“君幸获济,我死亦瞑目矣。”西原如天降护法,完成使命便驾鹤西去…陈肝肠寸断矣。
陈渠珍偏爱寻找因果,他为一众曾经的好友找因果,为痛失爱子的善人找因果,为清廉干练惩恶扬善的赵尔丰找因果,为逃出羌塘劫后余生的自己找因果…唯独没找到西原的因果,我试图帮他找一个因,此因在果后故不易察觉:回到南方的陈渠珍并未孤独终老,虽肝肠寸断,但这并不足以构成断子绝孙的理由,相传陈渠珍一共有九(或十一)个老婆,膝下不缺子嗣……若西原成功跟随返回湘西,她能否接受自己舍命相伴的人把爱分享给别人?难以言喻最后是否不欢而散。毕竟茶米油盐的平静生活与穷途末路的相依为命完全不一样了。毕竟游记也是文学,而文学总归是文学,需彰显一定的主题塑造鲜明的形象,自然会省去现实生活中的摩擦争吵缺点瑕疵……佛洞若观火,在是非开始前就让二位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也才有了今天流传百年的爱情佳话。
西原只属于羌塘,不属于凤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