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姆对女性大概是有偏见的。
在他的笔下鲜见有正面形象的女性,他描绘的那些女人大都愚昧、肤浅、虚荣、势力,无论是《人性的枷锁》中的米尔德里德,还是《月亮与六便士》中的思特里克兰太太,或者是《刀锋》中的伊莎贝尔,她们的身上都有着如出一辙的虚荣品质。而在这部以中国为地域背景的《面纱》中,毛姆难得正面地描绘了一部女性的思想成长史,吉娣从一个虚荣势力、道德败坏的少妇成长为一个胸怀博爱、思想独立的女性,她见证了人性的虚伪和世间的苦难,最终获得了心灵的自由和思想的成熟。
人性,依然是毛姆笔下的主题。人和人之间的交往往往难以交心,即便是朝暮相处的夫妻也不见得完全了解彼此。毛姆对人心理的把握和对人性的批判简直入木三分,在《月亮与六便士》中他曾写到:“我那时还不了解人性多么矛盾,我不知道真挚中含有多少做作,高尚中蕴藏着多少卑鄙,或者,即使在邪恶里也找得着美德。”那些掩藏在内心深处的虚荣或邪恶的小心思都被毛姆精准地捕捉到,我们有时读来会自觉惶恐,因为那就是我们自己不愿被人识破的秘密。
毛姆半生游历,他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他赞叹巴黎的繁华,也欣赏土著社会的简朴。他没有以一种高高在上的西方文明胜利者的姿态去轻视其他地域文明,傲慢会使人蒙蔽双眼,谦逊反而会让世界为你打开另一扇窗户。毛姆这种宽阔的接纳力使得毛姆能够深入了解其他文明的魅力,使得异域文化特质在他的作品里大放光彩,从而成为毛姆一个独特的标签。毛姆游历了中国以后,大受启发,以中国为地域背景写下了这部《面纱》。而在这《面纱》底下,又掩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01、我们一生要做无数次选择,你有没有后悔过自己曾经做出的选择呢?
结婚不到三个月,吉娣就后悔嫁给了沃特·费恩。
沃特是细菌学专家,在香港谋职。婚后,她随沃特一起来到了遥远的东方,沃特内敛高深,不苟言笑,但他是一个好丈夫,温柔体贴,对吉娣更是有求必应。
吉娣显然并不满足于此,来到香港后,她猛然醒悟,研究细菌学的公务员并非高官,而沃特也缺乏人缘和魅力。作为费恩太太她在舞会上并未受到多少厚待和重视,这让吉娣颇受打击。
遇见查理·陶恩森以后,她才明白自己追求的爱情是什么。查理·陶恩森贵为香港助理辅政司,他们相谈甚欢,查理不仅非常健谈,为人也很随和,在香港人缘极好,虽然年近四十,查理的身材依然保持得十分健硕。而吉娣的美貌也吸引了这位助理辅政司的注意,认识不到三个月,他们就发展成了情人关系。
吉娣将自己婚姻的错误归结于自己的母亲,为了追求虚荣与情爱,她又枉顾道德的约束,成为了别人的情妇,而她自诩为这是爱情。吉娣是虚荣的,也是天真的,她的人生悲剧源自于她根深蒂固的价值观念,在当时社会的背景和母亲反复的教导下,那些观念根治在她的大脑里,以至于她从没有没有怀疑过它的正确性——女性需要靠男性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每当她想要改变自身的状况时,她首先想到的是依附于某个男性,她把得到众多男性的青睐看做是自己的荣光。当发现自己的丈夫无法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时,她毅然投入了另一个男人的怀抱。可是吉娣的肤浅和愚蠢使她既无法了解自己丈夫,更无法看清查理的虚伪本性。她是可恨的,也是可悲的,她反映了一个时代价值观的侧影,毛姆借吉娣的口吻道出了其中的缘由:“你不能因为我头脑简单、个性轻浮粗俗就怪罪我,要怪就怪我生长的环境。我认识的女孩都像我这样……”当一个人的内心不够坚定的时候,她只能把众人都赞赏的物质或情感当成自己的人生追求,然后在别人的赞誉中得到满足和肯定。在浮躁、虚荣、物欲充斥的环境下,吉娣和大部分人一样随波逐流,从未思考过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02、吉娣沉醉在和查理的恋情之中,直到有一天,东窗事发。
沃特发现了吉娣和查理的不当关系,他冷静地给了吉娣两个选择,一个是和查理结婚,一个是和自己一起去正在闹瘟疫的湄潭府县城援助。贪生怕死的吉娣还以为沃特要成全他们,她兴冲冲地去找查理,没想到查理拒绝了她,他宁可把她推入绝境也不愿和自己的太太离婚。查理能走到今天全仰仗太太谋划扶持,何况他们还有三个儿子,他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和陶恩森太太离婚。吉娣深受打击,她也明白了沃特的用意,沃特让她亲手扯下查理的面具,她终于看到了他自私、懦弱、追求私利的本性。
心灰意冷的吉娣不得不跟着沃特一起上路。被死亡的阴影笼罩着的湄潭府又何尝不是他们爱情的坟墓。沃特失去了吉娣,吉娣也失去了查理。在湄潭府,沃特醉心于工作,吉娣整日百无聊赖,于是她决定去修女院帮忙。在修女院她听到了人们对沃特的赞誉,修女们赞美他睿智冷静,对病人体贴柔情,这也稍稍满足了吉娣的一点虚荣心。在疫情和生命面前,智慧和勇气成了被赞誉的美德,相比之下,查理那一套虚伪圆滑的官场社交伎俩更显得拙劣和庸俗。
所以你看,到底是时代造就了英雄,还是时代成就了英雄?同样的一个人在不同的环境和不同的时代下就会被赋予不一样的评价,我们究竟是该去迎合时代的需求还是保持自我等待时代的垂青呢?
进入修女院以后,吉娣每天很忙碌,也很充实,她的精神开始恢复,变得更加坚强,即便是在生命危在旦夕的疫区,她也能从容应对,她感觉自己也在不断的成长。看到修女们为了帮助弱小的儿童和贫困的病人毅然放弃了家园、爱情和自我享乐,她深受感动。她终于意识到曾经将爱情和尊荣视为生命的自己是多么狭隘和愚蠢,懵懂中她仿佛明白了生命的意义,她不再纠结查理的爱与背叛,她的精神终于获得了自由。
就在这时,吉娣发现自己怀孕了,可是她却不确定孩子是谁的。沃特虽然失望,但是出于对吉娣和新生命的关怀,他还是决定让吉娣回到香港去。而沃特自己却不幸感染瘟疫去世了。他究竟是不小心感染还是主动寻死我们不得而知。他临死前对吉娣说了一句话:“死的却是狗。”这句话出自戈德·史密斯的诗——《挽歌》的最后一句。讲的是好心人收留了狗,后来狗和人反目,狗咬人,人没死,死的反而是狗。
他把自己和吉娣的关系比作是狗和主人,可见他爱的有多么卑微和炙热。沃特生性寡淡、不善言辞,他不像查理一样会说甜言蜜语讨人喜欢,但是他对吉娣的爱却异常热烈和深沉,遭到背叛后,他表面上风轻云淡,实则内心已经波涛汹涌,悲愤不已。邀吉娣同往湄潭府既是对吉娣的惩罚,同样也是对他自己的惩罚,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比起憎恶吉娣,他更加憎恶自己,憎恶自己曾经爱上这样一个轻浮愚蠢的女人。可是在爱情里哪里有那么多道理可讲,沃特曾经有多爱,如今就有多伤。
沃特的身上有一种自视清高的特质,这也是毛姆自身的性格在主人公身上的投射。毛姆是一个聪慧自傲的人,他憎恶那些只会夸夸其谈的虚伪之徒,作文www.yuananren.com他笔下的主人公大多同样拥有着睿智、沉静却与世格格不入的品格。唯独面对爱情时,他们却无法保持清醒的头脑,高傲的姿态瞬间低到尘埃里去,被伤害的遍体鳞伤还要剖开胸膛奉上自己的爱心。《人性的枷锁》中的菲利普如此,沃特也是如此。菲利普最终得到了解脱,而沃特却为爱陨落,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吉娣虽敬重他,但是直到他死亡也没能爱上他。
03、回到香港后,吉娣受到陶恩森夫人的邀请前往他们的府邸同住。
可怜的陶恩森夫人至今仍被丈夫蒙在鼓里。纵使查理伤她很深,吉娣还是爱着查理的,她没有忍住查理的引诱,和他前缘再续。事后,吉娣后悔了。她彻底醒悟,决定离开香港,和查理断绝一切关系。回到英国,她的母亲已去世,她的父亲终于获得了巴哈马群岛首席大法官的职务,造化弄人,葛斯廷夫人毕生奔走、勾心斗角,临死前却不知屡屡破灭的美梦终于成真。吉娣决定跟随父亲一起出海就任,在陌生的国度开始自己的新生。她想让自己的女儿生在碧波淘浪中,生在宽广的蓝天下。
她对父亲说:“我想生女儿,因为我想教她不能踏上我走错的路。回想从前,我恨以前的我。话说回来,我当时根本就没有走正路的机会。我想把女儿培养成自立自强的人。”“我以前愚蠢、邪恶、值得憎恨。我受过严惩了。我决心拯救女儿,不让她重蹈覆辙。我期许她无所畏惧,心胸坦荡。我希望她成为独立自主的个体,不依赖他人,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我也希望她本着自由人的态度面对人生,路走的比我顺。”
过往已逝,吉娣内心感受到一股从未有过的乐观和毅力,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和勇气。吉娣突然想到了和沃特起身前往瘟疫城的某个清晨,旭日东升,晨雾驱散,一条小路延伸至视野的极限,那是她通往内心安宁之路。
她终于完成了自我的救赎。
《面纱》是一部女性的成长史,吉娣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能够跳脱世俗的束缚,勇敢的去追求独立自主的生活,实在难能可贵。我们一直在追寻人生的意义,可是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是《人性的枷锁》中的虚无主义?还是《月亮与六便士》中对美的狂热追求?或者是《面纱》中的普世博爱?毛姆在他的每一部作品中都探究过这样的问题,然而他自己恐怕也没有理想的答案。世界如此之大,人的思想又是千差万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追求,差异和不同才使得世界精彩纷呈,这种差异的美才是万物存在的意义吧。作者:刘小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