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太相信人与人之间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摔倒或割破手指有切实地痛感，但对新闻中的天灾和残杀却好像只存在悲悯。所以我不太爱看有关战争的作品，担心会忍不住谴责自己的冷漠，也害怕会产生居高临下的同情。
除了在磨坊主用匙子挖出青年的眼球时产生了几分想呕的冲动，《被涂污的鸟》的阅读过程其实颇为平静，我平静地观望了残酷暴行，人性深渊和纯粹恶意，平静地接受了邪恶土地养出来的孩子身上天性自然的残忍。这是一部渎神启示录，一张地狱全景图，每一步都踩在现实与魔幻的交界，但我们从来都不确定哪一边才更荒谬，不是吗？
《被涂污的鸟》其名，出自科辛斯基讲述的一个农村民俗：农民把鸟儿的羽毛涂上彩色颜料后放归同类之中，其他鸟儿因为无法辨识相同特征，会将其攻击致死。
科辛斯基一直否认这本小说的自传性，他说死里逃生是一种个人行为，他的生活和身世不应当被用于证实小说的真实性。然而，书中小男孩游荡于荒野村落，目睹战火带来的屠杀、强奸、劫掠等诸多暴行，自身也受尽凌辱，失语又复语，很难不让读者把这些蛛丝马迹与他有意无意透露过的人生故事做对应。
这种几乎是欲拒还迎的否认，让我嗅出了一丝挣扎与逃避。挣扎着正视个人历史，却想逃避做被涂污的那只鸟的命运。毕竟，在打倒异端、排除异己这类事情上，人类与其他生灵毫无区别，甚至更为出色。
科辛斯基是偏执的，他偏执地靠伪造证明移居美国，偏执地抛弃母语写作，偏执到甚至不肯说出故国之名，因此他的文字也必然有所偏执。可是，一个曾经被按在淤泥里，透过黑水看世界的人，他有权选择不原谅。
人类对异己的戕害源于对自身不确定，那些死里逃生者获得的不是新生，而是怀疑，只能生存在历史和现实的夹缝中艰难呼吸。作文www.yuananren.com逃过了集中营和焚尸炉的科辛斯基，依然在被人群的猜疑和流言所围剿。他窒息而死，我发现自己对此毫不意外。走投无路的人，要么选择信仰，要么选择死亡。
在被日夜悬吊于房梁上，耗尽所有力气躲避地面那只等待撕咬他的恶犬时，小男孩选择过上帝，他不停的背诵祷辞——那些能赢得最多免罪日的祷词。孩童求生的欲望如此强烈，甚至不会理解祈祷在自己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种精打细算的交换。
上帝并没有现身，恰恰是那些看似虔诚信神的村民们，把他扔进了教堂边的粪坑里。
《被涂污的鸟》最后部分，科辛斯基写道：“人们根本就没法彼此理解。他们互相吸引或发生冲突，互相拥抱或彼此践踏，但每一个人想到地只是他自己。他的情绪、记忆和理智都把他和其他人分开，就像茂密的芦苇把河道和泥泞的河岸有效地隔开一样。人与人彼此相望，像环绕我们的一个个山峰一样，互相被山谷隔开，因太高而没法被忽略，因太低而够不着天堂。”
不知为什么，想起上个月看的一部动画片说：信仰不救人，是人选择什么样的信仰来救自己。